主办单位:中国先秦史学会荀子研究会
河北省社科院哲学研究所
邯郸市荀子研究会
协办单位:邯郸学院荀子学院
河北工程大学荀子研究所
邯郸职业技术学院赵文化研究所
邯郸市旅游局 兰陵文化研究中心
承办单位:邯郸市荀子中学
运维单位:荀卿庠读书会
姚海涛
(1.青岛理工大学琴岛学院,山东青岛 266106)
摘 要:孔、孟、荀三人是先秦儒家最佳代表者,其骂詈既是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又是一种特殊的思想现象。其在骂詈
对象、骂詈言辞、骂詈方法等方面存在极大差异。其骂詈既有鲜明的儒家学派共性也蕴涵了其独特的思想、不同的气象以
及个性的气质。总体来讲,孔子是“和蔼”之骂詈,孟子是雄辩式骂詈,荀子是统类视域中之骂詈。选取人类社会中骂詈这
一独特文化现象进行理论观照,集中阐发其文化镜像及其特点,有利于更全面深刻地理解先秦儒家。
关键词:孔子;孟子;荀子;骂詈;思想视界引言
西哲海德格尔有一个关于存在与语言关系的著名论断:“存在在思想中达乎语言,语言是存在之家。”[1]368 人作为一种存
在,注定只能通过语言这一特定方式来完成对世界的感知、参与。这也是人“宿命”式的存在方式。这一论断代表了西方哲
学思潮的语言转向,后成为哲学视域中的一个重要命题。维特根斯坦也曾说过:“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方
式。”[2]15他将语言方式定义为生活方式。语言在人的表达、沟通、接受、反馈等方面的不可或缺性构成了人在世的方式。
在中国先秦时代的经典文本中也有关于语言的修饰、说出时机、言与默的关系等多方面的思想内容。如言与默是两种截然
相反的“言说”方式。《诗经•小雅•宾之初筵》中就有:“匪言勿言,匪由勿语。”[3]245《周易•系辞下》中也有“吉人之辞
寡,躁人之辞多”[4]258语。《论语•为政》中孔子说过“慎言其余”[5]59“予欲无言”[5]168等。《孔子家语•观周》中的金
人背后有铭文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6]128《道德经》有“大音希声”[7]228“不言之教”[7]237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7]280《庄子》中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8]320语言作为一种符号系统,具有往不可返、覆水
难收的特点。无论是西方哲学还是先秦儒家、道家,其对待语言的思想传统具有某种意义的一致性。重言、慎言、不发
伤人之言成为中西方哲学一个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传统。骂詈可归为语言的一种,但它是语言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也是一种极端表现形式。如果将骂詈与先秦儒家代表人物的思想视界联系起来,无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人人都有骂人的经验也有被骂的经历。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骂詈有着与人类语言同样久远的历史。人类历史
上的“首骂”源于何时又出自何人之口早已不可考。《诗经》中已有大量骂天、骂人等诗句表达。《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
骂:“詈也。从网,马声。莫驾切。”[9]155《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骂”有如下两个意思:“一是用粗野或恶意的话
侮辱人;一是斥责。”[10]865一般情况下,我们将恶语加于人视为“骂”,而詈则是骂的书面语。如果将骂詈行为视为滥施
淫威和无道德修养的失和、失态,将那些骂詈用语视为语言禁忌,那么骂詈行为就没有任何正面意义与价值。但我们更应
该看到骂詈与卑鄙、肮脏、龌龊语完全不同。
骂詈是“不言”之“言”。骂詈是跳脱出正常沟通交流轨道的一种独特的言论与思想表达。骂詈是不言之“默”。骂詈是在根本
问题上的“默示”。它建立在对话双方正常沟通被打破的特殊情况下,无进一步交流之必要与可能基础之上。甚至骂詈者之
间由于思想差异巨大,也不处于同一“时空”维度,是无法沟通之后的“默”。甚至连骂詈的目的也是“默”。骂詈有使对方噤声,
达到“默”的状态,以防止邪说异端污染、误导甚至蛊惑大众,有利于屏蔽有害信息的传播,造成隔离、隔绝的默的状态。
但不可否认的是,骂詈本身还是体现出了思想专制与语言暴力的倾向。骂詈是“不辩”之“辩”。骂詈之于辩论这种思想碰撞
形式,更像是无理之“闹”,已经不是语言的辩论,更像是一场以言语为利器的野蛮厮杀。当然,骂人也可以不仅仅是个体
的情绪化表达,而且还可能出于某种理论上的考量,甚至有深刻的内在理路依据。也即骂詈可能有其正面意义与价值。
在先秦儒家的思想视域中,嘻笑怒骂皆成文章。骂詈有理、有故、有据、有意义,甚至构成了骂詈的思想视界。在这里,
骂詈无关个人品行,甚至也无损个体大雅,反而可以体现个性特点、个人气象。如果将先秦儒家的骂詈行为作为一种普通
语言现象与其学派特性、语言风格、心理机制、道德观念等实现视界融合,打破整体性与系统性的入思向度,重新对先秦
儒家文本进行观照,就能寻绎出骂詈的逻辑基点,从而窥见其文化镜像及成因,开掘出先秦儒家骂人的背后玄机及被遮蔽
的理论意义。甚至透过他们的骂詈论域,还能体味到其社交技巧、语言艺术、思想语境等多方面丰富的意涵。
一、孔子之“和蔼”骂詈:吹面不寒杨柳风儒家向来以强调个人道德修养著称,但先秦儒家却将骂詈视为一种言而当、默而当、骂而当的正常语言现象。翻检先秦典
籍,我们发现儒家代表人物均有骂詈行为。儒家之骂基本是非骂不可,不骂不足以辨曲直,不骂不足以别是非,不骂不足
以清门户。孔孟荀“骂詈”风格各不相同,其异如面,其反映的思想视界也略有差异。
先从孔子谈起。孔子虽说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5]131的话,强调“讷于言而敏于行”[5]73但是他也
说过“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5]69。所以孔子骂詈也就毫不奇怪了。孔子骂詈指向对象非常广泛,可以说无人不可骂,大
致可分为政治人物、孔门弟子、朋友等。《论语》《孔子家语》等相关典籍中的孔子是一个和蔼而明快、温润而含蓄的学
者形象。宋代儒者将其评价为“无迹”,是“元气”,是“明快人”,是“无所不包”之天地。所以孔子之骂詈亦当如是观。观其
骂詈,语气“和蔼”,骂詈方式、路数因人而异。可曰无骂不精当,无骂不精彩。
孔子骂詈有其深刻的春秋末年之时代背景因素与儒家根本思想作支撑。孔子对其是否骂詈是由儒家根本价值观念“仁礼合
一、仁为礼本”来衡定,具有深刻的伦理判断于其中,而非纯任个人私心。孔子平时根本无暇对任何人进行评论,有“夫我
则不暇”[5]147“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5]155的说辞。凡是孔子所评价过的历史人物“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
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5]155孔子之评论,或诋毁或赞美,必须是经过夏、商、周三代严苛的“直道而行”道德标准
考验衡量之后而做出,决非随意随性而为。
1.骂詈管仲:伦理判断与历史评价的合一孔子对政治人物的骂詈主要涉及到管仲、季氏二人。孔子对管仲既有骂詈之讥,也有“如其仁”的高度评价——“九合诸侯,
不以兵车,……如其仁,如其仁!”[5]144“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
矣。”[5]144这里涉及到对历史人物的理性评价问题。孔子在进退两难的评价中包含了伦理判断与历史判断的合一,社会
公德评价与个人私德评价的合一,仁与礼的合一,德与才的合一等诸多复杂的理论标准。
孔子在评价管仲时有“器小”[5]66“不俭”[5]66“不知礼”[5]67之讥。从这些评价用语基本可以认定评价中含有骂詈语,当属
骂詈范畴。儒家向来重视私德与公德的统一。从伦理判断角度观之,管仲在私德方面确有所欠亏。“器小”朱熹解释说“言
其不知圣贤大学之道,故局量褊浅、规模卑狭,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于王道”[5]66管仲有“三归”,一人兼数事,极其奢侈。
再者在公德方面,管仲与邦君一样“树塞门”“有反坫”有僭越礼仪之嫌,正所谓“不知礼”。无论是公德还是私德方面都落人
话柄。
孔子向来提倡王道而非霸道。管仲辅佐齐桓公成就齐国春秋第一霸主地位。但在孔子看来,管仲政治统治上的方法是值得
商榷的。联系到《荀子·仲尼》中的“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11]54就不难理解儒家自孔子到荀子都对此事
耿耿于怀了。因为管仲政治上“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11]55,他没有把政治教化当作立
国之本,没有达到崇高的礼义政治境界,施政也没有让民众心悦诚服,只是在策略、方法上取得偶然的、暂时的成功,而
非政治大本上的成功。这些均可与《孔子家语·致思》中子路问孔子“管仲之为人何如”[6]83一事相印证,也可能为同一事
的不同记录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对管仲的“如其仁”“仁也”的称赞之语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从工具理性的视角来看,管仲确实是一代名
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所以必须给予历史地位的确认评价。毕竟“管仲才度义”,其才智胜过了道德,建立了不世之功
勋。所以孔子对管仲既有骂詈,又有称赞也在情理之中。类似矛盾的心态其实反映的是孔子对人全面、广阔而辩证的评价
标准。既有价值理性又有工具理性的考量,既关注政治人物的个人私德更注重其社会公德、历史贡献,将评价置诸宏大的
历史场域之中,又安放于当时历史时空背景之下。在具体评价中也是以其仁礼合一、德才合一之视域与立场,既以外在之
礼来衡定,又涉及内心之仁的考量,实现了伦理判断与历史评价的合一。
孔子评价季氏八佾舞于庭之时,说出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5]61的经典骂詈语。季氏以大夫身份而僭用天子之乐,
这是严重违反礼乐之事。孔子“深疾之”[5]61。在这里,孔子骂詈的标准在于个体行为是否合于周礼。孔子有纳仁入礼、仁
为礼本的思想,所以有“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5]62之言。礼与乐是第二层次的外在标准,而最根本
的第一层次的标准则是“仁”这一内在尺度。“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5]61也成为后世骂詈文化中的经典语句。孔子对当
时政治生态有过骂詈式评价。如当被问到“今之从政者何如?”[5]138时,孔子的鄙薄与不屑跃然纸上,“噫!斗筲之人,
何足算也。”[5]138意思是说,咳,这班器识狭小的人算得什么?联系到对管仲这个政治人物的全面评价,我们可以看到
孔子对当时从政者的极度失望之情。与当时的从政者比较,历史上的管仲足以称得上是“如其仁”了。至少在孔子一系列评
价标准中还是具备衡定资格,而当时器识狭小者却根本无足道也。
2.骂詈学生:学而不厌与时常砥砺的合一孔子作为一个教育家,素有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教育态度。当然,他对学生的骂詈也自然不可免,但大都充满一团和
气,释放十足善意。骂詈主要出于砥砺学生勤奋学习之意。在此,孔子主要是将学而不厌与时常砥砺合一,不断催发学
生积极上进、有所作为。针对学生的骂詈主要集中在宰予、仲由、樊须、冉有这四位弟子身上。如宰予(字子我)昼寝。
孔子发现后,生气地责备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5]76“昼寝”在当时可能是懒惰不上进之人所为,而
非君子所为,故有此深责之词。并且他气愤地说出了“于予与何诛”[5]76,对其失望至极,并得出了“听其言,观其行”评
价人物的经典标准。宰予位列孔门四科之贤者,是孔门高足。可见严师出高徒,此言不虚。对于另一位高足弟子仲由(字
子路),孔子曾以“野哉由也!”[5]134“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等评价,都是深刻地指出了子路性格中的弱点,可见孔子知
弟子之深。孔子教育弟子要做君子儒而不是小人儒。所以有了“小人哉,樊须也!”[5]134之骂詈。主要因樊须(字子迟)
志向浅陋,不解孔门培养弟子重心不在稼穑,而在为政,而以“小人”评价点示、警醒他。对于冉有(字子有)这位高材生,
因其在季氏那里从政,使季氏富于周公,但其心术不正而不知反求诸身,只知一味迎合季氏贪欲,不断为其聚敛民财。所
以孔子很生气地宣称与其断绝师徒关系——“非吾徒也。”[5]120还与其他学生讲“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5]12孔子经典骂
詈还有记录于《孟子》中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5]191孔子对始作俑者尚且深恶痛绝,对于“民饥而死”的情况必定更
加愤怒。在此骂詈语中,孔子将骂詈与家庭、血统相联系,能起到震撼心灵的效果,也有醍醐灌顶之功用!
3.骂詈朋友:以礼为根据原壤是“孔子之旧”,也就是孔子的同龄人兼朋友。朱熹认为原壤“母死而歌,盖老氏之流,自放于礼法之外者。”[5]150在
《孔子家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子曾为原壤的母亲主持过丧礼。子路曾以孔子说过的“无友不如己者”一语规劝孔子与其绝
交。但孔子认为即使将原壤视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也应该去帮助他完成丧葬母亲之事,何况是老朋友呢!对这位老友,孔子
终生不弃。孔子为了尽力帮助原壤提高对礼的认识,提升自身素质,在“原壤夷俟”违礼之时,孔子教育他说“幼而不孙悌,
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5]150在这里,“夷俟”是蹲踞之意。他在等待孔子到来之时,竟然采用
了蹲踞这种极不合当时礼法的方式,足以败常乱俗,所以孔子非常不悦。孔子在这里用了“死”“贼”这样的骂詈禁忌语来提
醒这位故人,可见用心之重、用情之深。并且孔子还“以杖叩其胫”,骂詈这种动口行为有进一步升级为击打行为的趋势。
孔子之骂詈均以时机化、境遇化的当场呈现方式展开,凸显正常语言无法抵达之妙用。
二、孟子之雄辩式骂詈:风刀霜剑严相逼与孔子和蔼式骂詈不同,孟子的骂詈行为与语言风格打上了个人气象的烙印。宋代儒者对孟子的评价是“有英气”“有圭
角”“秋杀尽见”“其迹著”,有“泰山岩岩之气象”。所以孟子之骂詈亦当如是观。如果说孔子的骂詈是“和蔼”的,孟子就是
秋杀式骂詈、雄辩式骂詈、高屋建瓴式骂詈。读《论语》如沐春风,孔子亦然;读《孟子》如闻战鼓,孟子亦然。孟子
为什么要骂詈?孔子所处的时代学派之间的对立、冲突还不甚明显。及至孟子,情况急转直下,仁义之道不彰,各种荒
谬的学说、残暴的行为屡见不鲜。这使得极具儒门担当感,有“舍我其谁”大气魄的孟子,举起儒家仁义思想的大旗,鸣
起骂詈的战鼓,以语言为干戚,砍向那些异端学者与门派。用孟子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
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5]254孟子不是为了辩论而辩论,不是为了骂詈而骂詈,而主要是为了
端正人心,破除邪说,抵制偏颇的行为,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遗志。但孟子的骂詈语
言总是那么锐气逼人,骂詈场景总是那么剑拔弩张。
孟子骂詈对象包括是两类,一是无道国君,一是儒家之外的杨、墨学派学者。孟子对国君的骂詈仿佛刻意为之,极具批
判色彩与力度。难怪一些封建帝王如朱元璋之流就很不喜欢孟老夫子。难怪近人觉得孟子身上透露出现代知识分子才具
有的批判精神气质。可以说孟子骂詈最多、最狠者当属无道国君这一群体。他甚至说出了“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
寇雠”[5]271这样极具冲击力与杀伤力的大逆不道之言。历数那些被孟子“教训”过的国君,古代有夏桀、商纣,当世则有
梁惠王、滕文公、齐宣王等。如在与梁惠王初见之时,就出于“先攻其邪心”[11]304的需要,与其有了“何必曰利?亦有
仁义而已矣”[5]187的争论。之后又有“贤者何乐”的辩论。在辩论中,孟子又祭出了《汤誓》中的革命誓言“时日害丧,予
及女偕亡!”,进而引出了孟子“与民偕乐”的政治主张。更有“不仁哉,梁惠王也!”[5]341这样赤裸裸的骂詈。
对杨、墨学派的骂詈集中体现于“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5]253“禽兽”之骂詈
可能会将孟老夫子的高大形象毁于一旦,因其有运用语言暴力之嫌。一方面说明孟子是真性情之儒者,其并不想伪装成
一个高大全的形象以示后人;另一方面,骂詈其实在骂詈之外。骂詈之言背后有理据,正所谓“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
徒也。”[5]254人禽之辨是孟子理论的重要组成。“禽兽”一词也在《孟子》中大量出现。虽然人与禽兽的差别就在于“几希”。
“禽兽”之骂能体现出人与动物强烈的对比感及由此衍生的狠毒的歧视与强烈的蔑视。孟子遮拨杨、墨的儒家立场岂能以
近乎粗暴的语言表达以置自身于无理之境地?所以禽兽之骂背后定有深意。
与“禽兽”之骂相类似的还有“非人”“无耻”语。表面看去,这也是粗野的骂詈。“非人”“无耻”一词直译出来就是“不是人”“不
知羞耻”之意,是极具杀伤力的骂詈语。如果基于孟子思想,对其进行学理向度的阐释与解读,“禽兽”也好,“非人”“无耻”
也罢,决不仅仅是语言暴力这么简单。孟子有“四心”“四端”“四体”之说。“四心”是人之所以为人之依据。如果不具备这“四
心”,当然也就“非人”了。如果不是人,虽然表面上像个人的样子,但内在与人无所同,那就混同于“非人”“禽兽”了。所以
孟老夫子的“禽兽”骂詈,甚至可以不将其看作是骂,是基于人性善得出的一个小推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
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5]221不是人,当然就是“禽兽”了。孟子还说“人不可以无耻。
无耻之耻,无耻矣。”[5]328“耻之于人大矣”[5]329人不可以没有羞耻,不知羞耻的那种羞耻,真是不知羞耻至极。羞耻
之于人关系重大,其出于“四心”之“羞恶之心”。圣贤能存此四心而不失之,而常人有可能因为环境熏染或个人修养不够而
失之。无此心则入于禽兽之列,人当深以为耻。
孟子之骂詈立意高远、意蕴深厚、言辞犀利,洋溢着泰山岩岩的雄辩气与寒意袭人的秋杀气。这既与战国血腥与暴戾之
时代背景有关,也与孟子个人气质、思想相呼应。孟子之雄辩式骂詈可以说是多方面原因共同反馈、碰撞、融合于其价
值理性之中的必然呈现。
三、荀子统类视域之骂詈:不信东风唤不回与孟子雄辩式骂詈不同,荀子的骂詈行为、语言风格与其理性主义若合符节。荀子是先秦思想的总结者,奏出了理性时
代最强音。历来对荀子的评价中有“尊孔氏而黜异端”“通达而不迂”之语,所以荀子之骂詈亦当如是观。如果说孟子的骂詈
是感性雄辩式的迸发,那么荀子就是统类视域下,合理性、合逻辑的骂詈。荀子骂詈的对象主要集中于儒家学派内部的
一些“败类”。从荀子“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戟”[11]25之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重视语言恰当性的
儒者。如其雄健深厚文风所显示的那样,荀子并没有孔子春风和煦式的骂詈,也没有孟子疾风暴雨式的骂詈,有的只是
理性的学派之争所逼迫出来的“骂詈”。孔子殁后,儒分为八。儒家在经历学派分裂之后的整合变得必要且迫切。荀子明确
认识到儒家有在百家争鸣中话语权、影响力越来越小的巨大危险性。如何让众多的儒家门徒挣脱出来,形成合力以重振
儒学,也就成为荀子批判与清理之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荀子的骂詈完全出于学派内部清理、解构、重构的实际需要,
出于批驳儒门内部异说、邪说、妄行的需要。其骂詈主要集中体现在《非十二子》一文,也散见于其他篇章。且其骂詈
也不同于一般的感性层面情感发泄,始终没有偏离理性探讨的论域。
基于性恶论的基本预设,荀子将不能化性起伪者视为必骂之列。荀子骂詈的主要对象是儒门败类。他以逻辑分析方法将
儒进行了明确的统类划分与分类,比如具有不同特点与位阶的陋儒、散儒、腐儒、沟瞀儒、俗儒、雅儒、大儒等。荀子
骂詈“俗儒”——“逢衣浅带,解果其冠……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者,其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
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揜其口,则扬扬如也。”[11]72俗儒穿着宽大衣服、阔带子,戴着
中间高两边低的帽子,言谈早已背儒而归墨而不自知,言称先王以获取衣食之用,一幅得意洋洋小人得志之嘴脸。对于
子张氏之贱儒,荀子骂詈道,“弟陀其冠,衶禫其辞,禹行而舜趋”[11]53子张氏之贱儒歪带帽子,说着平淡无味的语言,
故作禹舜的步伐。正所谓窥豹一斑,从其形式化的固执来看,子张氏一派儒者当是孔门中的形式复古派。荀子骂詈子夏
氏之“贱儒”——“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11]53衣冠虽整齐但面色严肃,故作深沉之状。更有子游氏之
贱儒——“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11]53,偷懒怕事、毫无廉耻之心,热衷于口腹之欲。
荀子统类视域合逻辑之骂詈主要体现于对骂詈对象从不轻易下结论,而是先具体描摹其行为外在表现,再对其行为指向
的思想进行归类整理,再下确当结论。这样就保证骂詈符合逻辑分析而不是任意无谓的语言攻击。荀子骂詈也绝非如郭
沫若所说,“荀子骂人每每不揭出别人的宗旨,而只是在枝节上作人身攻击”[12]125。荀子骂詈或说批判的目的是“总方
略,齐言行,壹统类”[11]47。在其对儒的骂詈式论述剖析中,可以体会到这是对当时社会大剧变、大动荡、大撕裂问
题开出的极具针对性的药方。这是荀子统类视域中对儒进行解构与重构的理论成果,也成为荀子批判式融合与创造性重
铸儒思想理论的组成部分。
结语综上,孔子、孟子、荀子骂詈各有其个性特点与学派共性。孔子之骂为和蔼之骂詈,可谓催人上进之骂詈。在骂詈手法
的选择上,孔子是见事而为,绝无空头指点,运用如朽木、粪墙等类比、比喻手法,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润和煦之
感;孟子之骂为雄辩式骂詈,可谓防人下滑之骂詈。在骂詈手法的选择上,孟子是论辩式的,是高屋建瓴、莫之能御以
提振儒家为己任的,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之感;荀子之骂为统类视域下,合理性、合逻辑之骂詈,是条分缕析、骂之成
理、骂之有故的,主要出于清理门户、齐言行、壹统类的目的,有“不信东风唤不回”之雄浑自信之感。值得提醒的是,
骂詈的文化生态在今天仍然存在,所以骂詈现象决不会自行消失。更应该看到当今社会戾气太重,往往一言不合,即刻
升级为骂詈,甚至升格为网络群体骂战、群殴。只能通过适当的社会治理来疏导社会戾气,尽量减少骂詈产生的社会根
源,同时也应当提高个人修养,慎用骂詈语,还社会一片洁净的道德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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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首发于《文化与传播》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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