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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之二-梁涛
发表时间:【2020/9/28 19:57:41】 浏览次数:1530次

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

---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

梁 涛

《性恶》乃荀书中的名篇,其学说却历来受学者的误解和诟病。宋人已有“荀子极偏驳,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 (宋)程颢、程颐:《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九《伊川先生语五》,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册,第262页。]“不须理会荀卿,且理会孟子性善”之说,[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七《战国汉唐诸子》,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八册,第3254页。]当代港台新儒家学者牟宗三称:“荀子虽为儒家,但他的性恶说只触及人性中的动物层,是偏至而不中肯的学说。”[ 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台湾学生书局1990 年版,第74页。]哲学史家劳思光也说:“就荀子之学未能顺孟子之路以扩大重德哲学而言,是为儒学之歧途。而尤应注意者是此一学说之归宿。荀子倡性恶而言师法,盘旋冲突,终堕入权威主义,遂生法家,大悖儒学之义。”[ 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第1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9~250页。]但也有学者注意到,性恶并不足以概括《性恶》的主旨,唐端正说:“《荀子·性恶篇》所要论证的论题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性恶’与‘善伪’是《性恶篇》所要同时证明的。但通观《荀子》全书,它所能证明及所要证明的,不在性恶,而在善伪。因此,我们与其说荀子是性恶论者,不如说他是善伪论者,或性无善无恶论者。”[ 唐端正:《荀子善伪论所展示的知识问题》,《中国学人》第6期,1977年;收入氏著:《先秦诸子论丛》,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81年版,第71~72页。]黎红雷也说:“‘性恶’是荀子论述的出发点,是针对孟子‘性善论’的有感而发;‘善伪’才是荀子论述的归结点,是荀子自己的正面主张,是发前人所未发的独特创见。就此而言,把荀子的人性论概括为‘善伪论’,似乎更加合理一些。起码也应该称之为‘性恶—善伪论’。”[ 黎红蕾:《儒家管理哲学》,广东教育出版社1993 年版,第195 页。]不过说荀子主张“善伪”,含义依然不明,这不仅因为今人所谓“伪”与荀子之“伪”已有较大差别,更重要的是,荀子使用的“伪”在不同语境下也有不同含义,故善伪究竟何意?其与性恶又是什么关系?仍需做进一步的辨析和说明。唯有此,方可廓清两千年的迷雾,揭示荀子人性论的真实面貌。

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之二-梁涛


二、荀子道德智虑心发微

既然*伪*并非只是一般的人为,而首先是指“心为”,指心的思虑及引发的行为,那么,荀子的“心”有何特点?与孟子的“心”又有何不同?“心”之“作为”又如何产生出善?便是个需要深入探讨的问题。关于荀子的心,学术界一般认为是认识心或智识心,其与孟子之心的最大不同在于,孟子是以仁识心,其心是德性道德心,此心具有良知、良能,具有道德直觉,可做道德判断,引发道德行为,故是善之根源,善之“生起因”,其心也可称为道德本心,本有本源、根源之意。而荀子则是以智识心,是一种理智性的认知心,就其以礼义法度为主要认识对象而言,也可以说具有德性的内涵,但主要是以认知的形式。其心虽然也可以引发道德实践,但需要先认识、认可礼义,然后以礼义来治性(矫性、饰性、美性),故是道德实践中的“凭依因”,而不是“生起因”,这可谓荀子之心与孟子之心的根本不同。[ 牟宗三说:“孟子之心乃‘道德的天心’,而荀子于心则只认识其思辨之用,故其心是‘认识的心’,而非道德的心也;是智的,非仁义礼智合一之心也。可总之曰以智识心,不以仁识心也。”(《名家与荀子》,台湾学生书局1979年,第224页)韦政通(《荀子与古代哲学》,台湾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40页)、何淑静(《孟荀道德理论之研究》,台湾文津出版社1988年版,第128~131页)对牟说做了进一步发挥。]但按照这种理解,荀子的心只能认识不能创造,只能在礼义已经产生的情况下去识礼、知礼,而无法创造礼义,无法成为善之根源,只能说明众人认识、实践礼义之*伪*,而无法解释圣人制作礼义之*伪*,无法说明礼义的产生。在荀子看来,“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性恶》),但又认为,“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同上)“性同”表示圣王之性亦为恶,不能成为其制作礼义的根据;而“伪异”,从“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性恶》)、“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儒效》)等论述来看,主要是后天努力的结果,而非先天材质的差异。因此,如果圣人的心与众人的心一样,也是认知心,就没有理由凭空制作礼义。如果说圣人与众人具有不同的心,圣人的心乃道德本心,可以自由地进行道德创造,但这样一来,圣人与众人的差别就是“心异”,而不是“异”,不是心之作为之异,这不仅与荀子的主张不符,在文献上也难以找到根据。

其实,在荀子那里,圣人与众人只有同一个心,圣人与众人的差别也不是来自心本身,而是用心之不同,是后天的结果,而非先天的差异。只不过荀子的心并非是人们所认为的认知心,而是一种道德智虑心,不仅能认知也能创造,具有好善恶恶、知善知恶和为善去恶的能力,荀子的心首先是道德直觉心。《强国》说:

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

这里虽然没有点出心字,但所好所恶者显然指心,所谓“体恭敬而心忠信”(《修身》),故在荀子看来,心好治恶乱,好善恶恶,具有道德判断力,这是心的一个重要特点,也是荀子对于心的一个重要规定。正是凭借着这种心,人类才走出“从人之性,顺人之情”而导致的“偏险悖乱”,走向由礼义法度之“正理平治”。如果说荀子通过“性恶”而揭示了人性中的一股逆流的话,那么又通过“心”发现了人生的一座灯塔,引领人生的航船逆流而上,抵达善之彼岸。《非相》说:

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

“辨”即辨别是非善恶,也就是辨“礼义、辞让、忠信”之是,辨“污漫、争夺、贪利”之非,这显然是心的作用和能力,是心的辨别能力。这种辨是人的族类规定性,是“人之所为人为者”,因而也应是生而具有的。当然,说人生而有辨,并不是说人生而就可以辨别具体的是否善恶,而是说具有这样的能力或可能性。这种能力一开始还是潜在的,需要在后天进一步去学习、实践、完善、丰富之。这就好比人生而具有使用语言的能力,但人真正掌握语言,具有表达能力,则还需要经历一个后天的学习过程。虽然从根源上讲,语言是人的创造,是心的产物,但语言并不是从心“扩而充之”的,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够创造、发明的。语言是千千万万个心灵探索、尝试的结果,是在自生、自发中形成的,是约定俗成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少数杰出人物发挥了突出的作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规定了以后语言的发展方向。但归根结底,语言的产生是由于人具有使用语言的能力,只是这种能力还需在后天的实践中得以实现而已。对于荀子的辨也可以这样去理解,虽然心生有辨,但仍需在后天的实践中实现其辨。这正是荀子之心与孟子之心的不同,孟子的心具有善端,可以由内而外表现出善的行为,故主张“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孟子·离娄下》),其心是“实心”,是有内容的;荀子的心虽然有辨,有好治恶乱、好善恶恶的价值诉求,但在如何实现善、完成善上还需要后天的求索、实践,需要经过“师法之化,礼义之道”,故荀子论心同时也论术,“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荀子·非相》),术指心术,指运用思想的方法。心固然重要,但决定心的是术,“术正而心顺之”,“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同上)。其心是“虚心”,心之内容和结果取决于后天的选择。虽然有这些差别,但在二者都具有道德直觉、道德判断上则是一致的。孟子的心适用于道德领域,适合解释“居仁由义”的道德行为;荀子的心则适用于政治领域,适合说明“隆礼重法”的政治活动。在荀子看来,人道或礼义之道就在对是非善恶的不断辨别、探讨中建立起来的,故说“人道莫不有辨”。《王制》说: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

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之二-梁涛


人的独特、尊贵之处是“有义”,即可以创造、认识并进而实践义,这当然是心的功能和作用,只不过义和辨一样,虽然是心生而具有的能力,但仍需要在后天得以实现和完成。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就是因为“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同上)。分指职分,即个人在群体中的位置、职责,而划分职分的根据则是义。在荀子那里,义与礼意义往往相近,所谓“行义以礼,然后义也”(《大略》),故义也好、礼也好都是来自心,是心的创造,是心出于好治恶乱、好善恶恶的目的制作出来的。明白了这一点,荀子研究中所谓的“第一个圣人如何制作礼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了。对于这一问题,荀子是预设了一个前礼义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由于礼义还没有产生,没有“度量分界”,人们自然顺从其欲望向外求索,“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礼论》)。这时,另一种力量出现了,“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同上)这里的“先王”应是后设的说法,前礼义的时代应该还没有王,所谓“先王”只是众人中的一人,只不过由于其远见卓识而被人们选择为王。[ 李晨阳:“在最初开始制作礼义时,先王们还不是圣人……说先王‘圣人’制作礼义是追溯性的说法。”

(《荀子哲学中“善”之起源一解》,《中国哲学史》2007年4期)。这里存在一种可能,即囿于时代经验,荀子可能并没有原始平等的观念,而在潜意识中认为,即使在前礼义时代,人与人之间已经有等级、身份的差别了。但这样一来,就与其礼的出现是为了“明分使群”的思想相矛盾。故还是倾向认为,在前礼义时代,人们的身份是平等的。]“先王”制作礼义的原因是“恶其乱”,也就是人心好治恶乱的道德判断,这不只是“先王”个人的选择,也应是多数人的想法,只不过“先王”先知、先觉,代表了众人的愿望罢了。而制作礼义的方式是“积思虑、习伪故”(《性恶》),“思虑”是关于如何摆脱“偏险悖乱”而走向“正理平治”的思考,由于人心好治恶乱,当社会陷入争夺、混乱时,自然便开始思考治理之道,做这种思考的当然不只是圣人一人,还应包括其他先觉者,圣人不过是对当时的思考做了概括、总结而已,故说“积思虑”。“伪故”是人们在自发状态下形成的一定的规则和法度,由于意识到一味顺从欲望必然会造成彼此的冲突,故人们开始自觉不自觉地节制欲望,将其限定在一定的范围,既不与他人的欲望冲突,也能更好满足自己的欲望,更不会造成资源的紧张。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人类最早的规则和法度——“伪故”,圣人在“伪故”的基础上进一步使其条理化、明确化,成为大家共同遵守的法则,这便是礼义了。故圣人所制之礼义乃是建立在“伪故”的基础之上,是通过学习、把握“伪故”而完成的,故说“习伪故”。因此,在荀子这里,善的产生实际经历了(1)“恶其乱”。也就是心之好善恶恶、好治恶乱,指心之道德判断。(2)“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心之知善知恶,指心之认知及创造。(3)“伏术为学”,化性起伪。心之为善去恶,指心之道德实践。因此根据荀子,最早的善或礼义乃是心的产物,是*伪*,是心之作为。而心之所以能制作礼义,是因为荀子的心本来就是道德智虑心,有辨、有义,具有道德判断力,不仅好善,更能知善、为善,可进行道德创造,尽管与孟子的心有所不同。这本来在“其善者”一句中是十分清楚的:善来自,来自心之作为。此心显然是道德心,其作为是道德创造之行为,否则何以会产生出善呢?只不过后来*伪*被写成了“伪”,“其善者伪”被理解成善来自人的作为,这种作为只能被解释为实践礼义的作为,而礼义又来自圣人之作为,至于圣人为何能制作出礼义?或认为是圣人具有特殊的才能,或认为是荀子根本没有回答的问题,是荀子研究中所谓的“第一个圣人如何制作礼义”的难题。[ 牟宗三:“圣人之伪礼义法度不系于其德性,而系于其才能。性分中无此事,而只系于才能,则伪礼义之圣人可遇而不可求,如是则礼义无保证,必失其必然性与普遍性。”(《荀子与名家》,第227页)李瑞全:“圣王之心为特殊才能,能于无依傍之下独创礼义法度,不是一般人所能具有。”(《荀子哲学之价值规范根源问题:兼论孟荀之孔门承传之取向》,《中央大学人文学报》第50期,2012年)有学者认为“第一个圣人如何制作礼义”的问题,“荀子并未予以回答或解决,这就形成荀学根源性之难题。”见潘小慧:《从“解蔽心”到“是是非非”:荀子道德知识论的建构及其当代意义》,《哲学与文化月刊》2007年12期。]凡此种种,都是因为不了解“伪”本来做*伪*,实际与心有关,因而造成误解,这不能不说是十分遗憾的。

在荀子那里,最早的礼义或善来自心,是“圣人积思虑,习伪故”的结果,同时又成为后人学习、认识的对象。一代代的人们通过学习、接受、实践前人创造的礼义,进而把握其共理,推求其统类,处常而尽变,推导、制作出适应其时代需要的礼义,由此形成“本末相顺,终始相应”的礼义之道,也就是人道。故荀子特重视心的认知义,强调心要知道,荀子的心也是道德认知心。《解蔽》说:

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

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之二-梁涛


荀子的心乃“虚心”,虽有道德直觉,能作道德抉择,但需要以道为标准。“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正名》)故荀子强调首先要知道,心知道,然后才能可道、守道进而行道;心若不知道,没有价值标准,反而会不认可道,而认可非道。荀子生活的时代,“诸侯异政,百家异说”,“或是或非,或治或乱”,“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解蔽》),大理,大道也。“曲知之人”只见“道之一隅”而不自识,“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产生了种种蒙蔽。“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妒缪于道而人诱其所迨(注:通‘怠’)也”(同上)。那些乱国之君、乱家之人其实内心也并不是不想求得正道,不是不想治理好国家,只是谬于大道,又受到他人的诱惑罢了,故治理的关键在于知道。那么,心如何知道呢?荀子认为要“虚壹而静”。其中,“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同上),心能接受感官产生的一切观念、知识,这是认识能力上的“虚”;不以旧知(“所已藏”)为成见或偏见而排斥新知(“所将受”),这是荀子所强调的认识态度上的“虚”。“心未尝不满(注:当为‘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同上),心可以同时兼知不同的事物,但应有所专一,不可彼此妨碍,分散心力。“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同上),心无时无刻不在活动,但应有所专注,不让梦幻、烦杂的思虑等扰乱心知。故“壹”是心的专一,而“静”是心的专注。求道者做到了“虚”就可以得道,行道者做到了“壹”就可以穷尽道,思道者做到了“静”就可以明察道。需要说明的是,“虚壹而静是求道者应具的心境,是知道、可道的先决条件,是强化心知的三条指导原则。”[ 李涤生:《荀子集释》,台湾学生书局1979年版,第472页。]而不是心知道的根本原因,心知道是因为心有道德判断能力,有知善知恶的能力。只要去除成心、成见,保持心灵的开放,用心专一、专注,就能对道与非道做出抉择,就能知道、守道乃至行道。荀子的心并非如学者所认为的,只是“纯智的”、“逻辑的”认知心,而是一种道德心,具有价值选择、道德判断的能力;荀子的知道,也不只是反映一客观事实,而同时是作道德抉择,知道什么是有价值的道,什么是没有价值的非道,有价值的道则认可之,没有价值的非道则否认之,并在知道的基础上,进一步去丰富道,发展道,“人能弘道”。《儒效》说:

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

“天之道”、“地之道”乃自然之道,其自古已存,“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是外在于人的客观之道。荀子关注的不是这种道,而是人之道,也就是礼义之道。这一礼义之道是“人之所以道也”,是众人日用不知而有所遵循的;是“君子之所道也”,是君子成就、开创的。一个是“所以道”,一个是“所道”。 [ 林宏星说:“‘所以行’与‘所行’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意义却颇为不同,前者乃是指众人所以必须如此行(所应当遵循)的规矩准则,这些规矩和准则当然是道,是具体而散开地说的道,是作为对象物,需要心知去加以认识的道;后者是指君子所行即是道,‘所行即是道’之道原非是一对象物,乃是君子之心知所自觉创造的创造物,此创造物之作为道乃是具体的规范法则何以可能的根据或原理原则。”见《“无君子则天地不理”——荀子“心与道”关系片论》,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编:《现代人文——中国思想·中国学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9页。林取李涤生之说,训“道”为“行”。]道,训为导,导引、开导之意。竹简《性自命出》:“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道四术,唯人道为可道也。其三术者,道之而已。”[ 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第179页。]众物皆有道,道需要心去认知,故心术很重要。道有四种,只有“人道为可道”,即可根据一定的目的有所创造,至于其他三种道,也就天道、地道、神道,只是客观的道而已。《性自命出》认为“唯人道为可道”,与荀子主张“君子之所道也”,在认为道是人的创造上是一致的,只不过荀子将“可道”的范围限定为君子。众人只能遵循道,而君子则能发展道、开创道。“天地者,生之始也;礼义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礼义之始也。”(《王制》)“无道法则人不至,无君子则道不举……君子也者,道法之总要也,不可少顷旷也。”(《致士》)“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性恶》)“礼义之始”或“生礼义”既可以从礼义的产生,也可以从礼义的制作去理解。在前者,君子参与了最初的礼义制作,在“思虑”、“伪故”上有所贡献,是创制礼义的重要力量,这与前面分析的先王并非凭一己之力创制礼义是一致的。在后者,君子又可在前人礼义的基础上“知通统类”,推求礼义的原则、共理,顺应时代的变化,符合人心的需要,“以类行杂,以一行万”,“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王制》),进行礼义制作了。“类”有类比、类推之意,由已有的礼义法度可以比附、类推出未有的法,如后世所谓“若今律其有断事,皆依旧事断之,其无条,取比类以决之”,[ 郑玄注、贾公彦疏:《周礼注疏》下册,《秋官·大司寇》“凡庶民之狱讼,以邦成弊之”贾公彦疏,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标点本),第909页。]故类也有法之意,《方言》:“类,法也。”不过它是由礼义之统类比附、类推出的法。“一”指礼义法度的原则、原理,也就是荀子所谓的“法之义”,“不知法之义而正法之数者,虽博,临事必乱”(《王制》),相反,若在“法之数”的基础上又能知“法之义”,“依乎法而又深其类”(《修身》),就可以处常尽变了。因此在荀子这里,心与道也就是礼义之道呈现一种复杂的关系,一方面从实践上说,“心小而道大”(《不苟》),心需要知道、可道,才能守道、行道,才能发挥心之实践作用。另一方面,从根源上说,道毕竟是心的产物,是心的创造,“心也者,道之工宰也。”(《正名》)“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乐论》)“工宰”即主宰,[ 有学者反对释“工宰”为“主宰”,如张亨说:“‘道’固非‘心’所能主宰也,否则心不必‘合道’、‘象道’矣。”(《荀子对人的认知及其问题》,《台大文史哲学报》第20期,1971年)潘小慧亦说:“按照《荀子》,‘心’决非‘道’之主宰,‘道’才是高于‘心’的判准。”(《从“解蔽心”到“是是非非”:荀子道德知识论的建构及其当代意义》)这种说法显然将荀子的人道等同于天道、地道,混淆了二者的区别。]故心对于道并非只是消极服从,而是具有创造性、能动性,只不过在荀子这里,创造者被限定在圣人和君子,其所谓创造也是一种凭依性的创造,即需要根据前人的成就、凭依前人的成果而创造,与孟子将创造的根源归于道德本心,认为人人可扩充本心,人人皆可道德创造有所不同罢了。不过,荀子虽然对圣人、君子与众人做了区分,不认为众人可以参与礼义的制作,但认为众人可以认知礼义,实践礼义,故又有“涂之人可以为禹”之说:

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性恶》)

“仁义法正”即礼义法度,正,通“政”。法政,即法制也。仁义是抽象原则,法政是具体内容,仁义需落实在法政上,故与礼义法度是一致的。“知之质”指心的认知能力,“能之具”指心的行动能力,“仁义法正”虽外在于心,是圣王、君子的制作,但圣人、君子制作礼义法度,本来就是顺应个体好治恶乱的价值诉求,是为了“养人之欲,给人之求”,满足个体的生命需要,其所制之礼义并非一不近情理、非理性的外在权威或自古固存的形上实在,而是“以顺人心为本”(《大略》)。对于这样的礼义法度,“涂之人”既可认知之,又可实践之,内具成圣之质具,外有成圣之依据,“其可以为禹明矣”。因此,虽然性恶,但由于心好善、知善,具有自主性,心不仅不屈从于性,反而可以支配、改造性,荀子的心也是主宰心。

廓清荀子人性论的千年迷雾,论荀子的性恶、心善说之二-梁涛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诎申(通“屈伸”),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解蔽》)

心是形体和精神的主宰,它发布命令,而不接受命令,一切行为举止都是由其决定。口言说还是沉默、身弯曲还是挺立都是被决定的,唯独心的意志不可以被改变。是的说它是,非的说它非,是的才接受,非的便推辞,具有不可劫持的强烈的道德意志。心的主宰作用甚至可以使人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慷慨赴难:“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正名》)就突出人的尊严和自主性而言,荀子的这段言论可与孟子“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告子上》)完全是一致的。所不同者,孟子是通过扩充本心确立自主性的,而荀子的自主性则建立在“知道”之上。但这也表明,在荀子那里,只要心“知道”、“所可中理”,就可主宰一切行为,可以自我规范,在道德上自觉自主而无需依赖外在的权威。心的这种自主性,“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劝学》)从这一点看,我们也可以说荀子提出了心善说,只不过荀子不以主观能力言善,而以正理平治的客观效果言善,虽然善来自心,来自心的思虑活动,但心本身还不能说是善,只能说“其善者也”,善来自,来自心之作为。故所谓心善实际是说心趋向于善、心可以为善。而心向善、心可善是由于荀子的心是道德智虑心,具有好善、知善、为善的能力,好善乃心之直觉义,知善乃心之认知、创造义,为善乃心之主宰义。故心善也可以理解为,心好善、知善、为善。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

《荀子·性恶》篇“伪”的多重含义及特殊表达之一-梁涛

《荀子·性恶》篇“伪”的多重含义及特殊表达之三-梁涛

《荀子·性恶》篇“伪”的多重含义及特殊表达之二-梁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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